【我的连锁街】于炊烟袅袅处
梅子眼中的深夜食堂
1.
连锁街的中心地带有一家深夜食堂，店主名叫一叶。食堂菜品精美，价格低廉，仅仅是食客的一个人生故事。
2.
拉开两扇擦得净可见影的玻璃门，走入一方充盈着温暖的天地。
店面不大，一座半高的木质吧台分隔开食客们的座位与后厨，和风的装修显得紧凑而柔和。左手边的墙是一整面的藏书，罗列的参差有致，既有烫金花体字母的精装大部头，也有密密麻麻蝇头小楷的泛黄古籍。另一面墙上则是色彩绚丽的饰品与许许多多合照，每一张都有一个女孩儿在一众食客之中浅笑嫣然，她就是店主一叶。桌面上摆放着娇艳欲滴的鲜花，大抵来自隔壁叶凉的夕阳花店。
不知何时起，傍晚时分踏着暮色齐聚食堂，三三两两吃着自己喜爱的菜肴，聊着一天中所发生的事情，已经成为了连锁街每一位店主都期待的一顿饭。
3.
我来连锁街认识的第一位店主便是一叶，因为一盘龙井虾仁。
虾仁莹润若白玉，碧色茶芽装点其间，再佐以薄盐葱白便极尽鲜美，令人食指大动。小心翼翼夹起一个放入口中，脆嫩弹牙，味感双绝。
一叶一手好厨艺，偶尔也会剑走偏锋来点黑暗料理，却总能柳暗花明别有洞天……话说了那么多我还是对她的冬瓜蛋糕敬而远之。我一边咀嚼一边望着她忙活胡思乱想。她的动作精炼利索，神情专注认真，她真真切切在每一盘食物中倾注了感情。
“一叶。”我咽下嘴里的食物，“你的厨艺是和谁学得啊？”
“唔？”一叶暂且停下搅动锅中冒着小泡的紫米粥，用小指尖将遮挡视线的碎发拨至耳后，“自学的。”
这个回答我始料未及。一叶笑笑继续往下说，“很久以前的生活并不允许我自己动手做饭吃。某一天这样的生活来到了一个节点上，我捋起袖口给自己下了一碗鸡蛋面，好难吃。难吃的要死。”
她的眸中有微光在闪烁，这样的云淡风轻背后是怎样的沉重，她一笔带过的“以前的生活”又究竟如何，我皆一无所知。仅能从蛛丝马迹中窥见一星半点，已足以令我悻然。
“然后呢？”我看向碗中的菜肴，耳畔依旧是一叶平静温和的声音：“我那一刻觉得我好惨，我想吃口自己做的饭都这么难受，那一刻我想，我再也不要这样了。”
再也不要这样。
宛如和一片旧时光的割裂。
“然后，如你所见。”一叶将一碗牛奶紫米粥放到我的面前，甜香宛若她此刻的笑颜。
4.
一叶并非一人经营整个深夜食堂，说不清是雇佣童工还是欺诈剥削，总之深夜食堂还有一个娃娃脸的小店员，一叶说她叫万春。
万春整个就是一大暴躁。管上菜抹桌撤盘打扫卫生擦拉门，经常性会发生菜撒桌裂盘碎玻璃裂纹等非意外事故。叶老板的笑经常是看着看着就僵硬了，艰难的试图扯动嘴角，然后失败。我从来不敢点食堂的外卖仅仅因为送菜的是万春，我真怕她把我点的菜给扣了。
说不清万春对一叶是怎样一种感情。时常能看到她在忙碌间隙向一叶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。其中所蕴含的怨毒与恨意远与外表不符，令我寒毛倒竖。该不该提醒一叶？我时常思忖，却又觉得她不会不知道。
这个问题在不久之后就得到了答案。那是个残阳如血的黄昏，天地间的殷红色混淆了我的视线，使我竟一时没能辨清我踏进了一片血泊。我压抑住尖叫的冲动，恰望见那女孩满身浴血站在食堂门前的尸骸遍野中央，俯身薅住了濒死者的头发。她的声音轻至耳语又清晰可闻：“她的命是我的……要杀她，得先过我这关！”
我浑身血液冰凉，不敢移动分毫。又轻又慢的，万春抬眼望见了我。那一瞬间我宛如正与屹立于天地之间的上古凶兽对视，我的渺小与脆弱展露无疑，我的生命宛如系于蛛丝，岌岌可危。
在这儿档口，一叶宛如凭空出现般踏进了同一片血泊。她无视紧张的气氛，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万春面前，抬手敲了她一个暴栗。
“干什么呢，血呲呼啦的怎么营业？擦玻璃去。”
那种威压消失了，冷汗湿透了我的衣衫。万春狠狠的剜了一叶一眼，转身向食堂走去。一叶转而向我微微一笑：“没吓着吧梅子？食堂正常营业。”就好像刚刚万春并没有解决掉来杀她的仇人，又同时坚决了亲手杀掉她的决心。
我无言点头，凝望着她们暮色中的背影渐行渐远。恍惚中我已然置身于上古洪荒的旷野，微笑的少女在庞大如山的兽尸边向哀鸣的幼兽伸出了手。
5.
馆主大人在那个清晨翩然回到茶馆时手里提着红漆木质的食盒。我给她开门的时候忍不住挖苦：“亏你还记得不空手回来？”
“叶老板给你的早饭。生怕你饿死。”她微微一挑眉把盒子往我手里一塞：“摆饭。”
我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把盒子接过来，吃饭要紧，不和她计较。我碎碎念着取出一钵荷叶粥，一摞葱油饼与一盘糖醋荷包蛋。另有四样极精致的粥菜：切成透可见光薄片的翠色酸笋，绛色细丝的龙须菜，肥若凝玉瘦若明火的一方火腿，以及糟的缭白的鹅掌鸭信。我一边盛粥摆筷一边忍不住的咽口水。
“叶老板真真是生活的大家。”我们面对面坐下时，馆主大人兀自感叹到。
“此话怎讲？”我刚刚咽下一口碧绿的荷叶粥，口腹沁香。
她端起碗凝望着平静的粥面，微微一笑。
“世间百味莫如油盐酱醋，人情冷暖不过酒菜茶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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